法治觀察

　　家住廣州市白云區的何某東發現自家的母狗被一只未拴狗繩的公狗騷擾，一氣之下踢打公狗，這一幕恰好被公狗的主人肖某看到，雙方由此起了爭執和追打，期間，年齡較大的肖某受傷倒地身亡。

　　何某東的這一行為，是故意傷害罪還是過失致人死亡罪？控辯雙方爭論激烈。

　　由此引申出一個問題：在輕微暴力致人死亡的案件中，如何區分生活中一般的毆打故意及行為與刑法上的傷害故意及行為？昨日，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了這起因遛狗引發爭執并打斗致人死亡的刑事案件，為這一問題提供了答案。

　　母狗被別家公狗騷擾

　　事發

　　何某東今年22歲，是廣東省高要市人，大專文化程度。

　　時間回到約一年前。2016年4月23日傍晚，何某東的母親梁女士到廣州市白云區金沙洲惠民巷的小區里遛狗。19時左右，何某東聽到樓下挺吵，于是跑下樓看看，發現有一條公狗騷擾母親所牽的母狗。“我母親趕緊抱起她的母狗上樓去，那只公狗的主人這時才過來牽住他的公狗，我很生氣，就走過去踢了一腳那條公狗的頭部。”何某東事后回憶說。

　　“之前我的母狗不知道給哪一個公狗‘強奸’了，后來生了一只小狗，我的兒子對那些不系狗繩還騷擾我養的母狗的狗比較反感。”何某東的母親梁女士稱。

　　打斗 公狗主人倒地后身亡

　　何某東踢公狗腦袋的一幕，恰好被公狗的主人肖某看到了。

　　何某東回憶：“公狗主人看見我踢他的狗，就沖過來打我的胸部，我還手，最后用右手打到他的頭部的左邊，至于打到具體什么位置我就不記得了，對方被我打到后整個人向右邊倒下去，結果頭部著地。還有他當時是從人行道上倒在小區的車道上，耳朵右耳有出血的情況，我就馬上打120叫救護車。”

　　梁女士記得：“我下樓之后就看到一名老年男子追著我的兒子打，該男子先打了我的兒子，我兒子也有還手。他倆在打的過程中，我聽到那名男子對我兒子說‘你打我的狗，我就是要打你。’我兒子對他說‘我就是要打你的狗。’之后，我兒子就去追著該男子的公狗打，那名男子也追著我的兒子打。突然我的兒子轉個彎，那名男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向后倒，他腳下那里剛好有個臺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臺階的時候踏空而向后摔倒的，結果頭部著地。”

　　何某東表示，他并不認識與他互打的肖某。

　　跌倒后的肖某，被緊急送往醫院。12天后，即2016年5月5日，肖某經醫院搶救無效死亡。法醫鑒定結果顯示，肖某系因頭部等部位受到鈍性外力作用、導致重度顱腦損傷經醫療搶救無效死亡的。

　　分歧 故意傷害？過失致人死亡？

　　案發后，何某東的家屬在肖某住院期間墊付了44013元醫藥費，后還與肖某的家屬于2017年3月8日達成調解協議：何某東的家屬代何某東一次性賠償肖某家屬各項損失人民幣15萬元，肖某家屬同意諒解何某東并出具諒解書，同時向法院申請撤回附帶民事訴訟，請求法院對何某東從輕判處。

　　廣州市檢察院指控認為，何某東無視國家法律，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人死亡，應當以故意傷害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何某東本人對檢察院指控的事實沒有異議，但他認為，自己的行為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他的辯護人認為，何某東的行為不構成故意傷害罪，何某東沒有故意傷害肖某的主觀故意，何某東的行為屬于輕微的暴力行為。

　　判決

　　屬過失致人死亡罪

　　廣州中院經審理查明，兩人打斗期間，何某東用拳頭擊打肖某的頭部等部位，致肖某受傷倒地。何某東發現肖某受傷出血后，立即撥打120并一直在現場等候。公安人員到場后，何某東又向公安人員承認了毆打肖某的事實。

　　法院還查明，何某東與肖某案發前并不認識，雖因瑣事引發矛盾，但雙方之間沒有激烈的矛盾或者利益沖突。通過監控錄像可以看出雙方打斗均無使用工具，且被告人在見到被害人倒地后立即停止侵害并撥打急救電話，對被害人進行救助。這與一般的積極追求、連續攻擊、直接造成危害后果的具有一定嚴重傷害性的故意傷害行為明顯不同。因此，被告人的行為符合過失致人死亡罪的犯罪特征，應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定罪處罰。

　　廣州中院審理認為，被告人何某東過失致人死亡，其行為已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何某東明知他人報警仍留在現場等候，歸案后能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是自首，依法可以從輕處罰。何某東積極賠償被害人家屬的損失，并取得被害人家屬的諒解，依法可以從輕處罰。公訴機關指控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唯認定的罪名不準確。一審判決何某東犯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對于被害人家屬向法院申請撤回附帶民事訴訟的請求，法院裁定同意撤訴。

　　法官 說案

　　本案認定為過失致人死亡更符合實際

　　何某東的行為性質屬于故意傷害罪還是過失致人死亡罪，案件的定性是本案控辯雙方的主要爭議點。案件宣判后，主辦法官、本案審判長文方遒（見左下圖，羅偉雄攝）接受了記者采訪。

　　文方遒認為，本案的定性應為過失致人死亡罪。他從三個方面闡述了這一判決觀點。

　　首先，故意犯罪的成立不僅要求有故意行為存在，行為人還要對行為的危害后果有認知或者遇見（結果加重犯則要對加重結果有所認知或預見）并且希望或者放任這種結果的發生。該主觀故意往往通過客觀行為體現出來。對此，可以結合案發起因、被告人與被害人的關系、打擊工具、打擊部位、打擊力度、雙方力量對比和介入因素等綜合分析判斷。過失犯罪的主觀是應當預見自己的行為可能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因為疏忽大意而沒有預見，或者已經預見而輕信能夠避免的。從事實和證據來看，本案屬于典型的激情犯罪，雙方當事人案發前均不認識，無冤無仇，雖因瑣事引發矛盾，但雙方之間沒有激烈的矛盾或者利益沖突。起因上，通過監控錄像可以看出是被害人的狗因無系繩、而騷擾被告人家中的母狗所致。雙方打斗均無使用工具，且在被告人見被害人倒地后即停止侵害并撥打急救電話，對被害人進行救助。這與一般的積極追求、連續攻擊、直接造成危害后果的具有一定嚴重傷害性的故意傷害行為明顯不同。所以，認定本案被告人對被害人死亡后果有明知或預見，進而認為被告人故意放任危害后果發生，過于勉強，認定其犯罪屬于過失致人死亡更符合實際。

　　其次，結果加重犯是刑法規定的一種特殊犯罪類型，從立法上看，刑法對故意傷害致死行為規定了嚴厲的法定刑，其處罰的對象也理應是在客觀上具有高度危險性的暴力行為，而不可能是輕微的暴力行為。

　　最后，本案被告人的犯罪行為相比于一般典型的故意傷害案件而言，暴力程度較輕，手段并不殘忍。本案屬事出有因，且屬于激情犯罪，同時，被告人有自首情節，案發后也墊付了被害人44013元的醫療費及賠償被害人家屬15萬元，取得諒解。本案被告人認罪態度好，故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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